这些年，我陆陆续续走访了国内外三四百所学校，见识了各式各样的食堂，目睹了一些怪现状，也看见了一些新气象。总感到，那些让师生满意的好食堂，都有许多让人过目不忘的温暖细节，在给师生的味蕾带来优质体验的同时，还不乏人文关怀和文化气息，让学校的教育理念在这里延展。

细节一：好的食堂，培养孩子的独立成长意识

“碗碟摔破的声音，都是孩子成长的声音。”

去年11月，组织“新办学”研修团到重庆谢家湾小学考察。陈渝副校长为我们讲述了学校“餐厅教育”的故事，印象深刻。

谢家湾学校是公办学校，但也实行自助餐式供餐，餐具就是日常家用白色的瓷盘、瓷碗。而且，一年级新生一来就要适应这种用餐模式。

这似乎是一项激进的改革，很多老师都不看好。果然，刚开始的时候，碗碟摔碎的响声不断，一顿饭能收拾一筐的碎碗碟，挂在餐厅墙上的“分贝仪”，数据一直保持在“63”以上。有些老师就坐不住了，刘希娅校长倒是很淡定，她开导说：“碗碟摔破的声音，都是孩子成长的声音。”

成长自然是有代价的。不能因为孩子小就让他们使用不锈钢餐具，和成人刻意区别开来。平等地对待孩子，把他们真正作为一个“人”来看，正是从这样的细节开始。

细节二：好的食堂，帮助每个人追逐生命之光

“好好生活，就是教育。”

想写一位学校餐厅里的人，首先想到这位“高姐”。见过几次高姐，也听过不少她的故事。老师们是这样描述“高姐”的——

有这样一个人：在12年的工作中，常常是标兵、模范的代名词；每年至少读50本书，看12场电影，经常写书评、影评；节假日经常泡图书馆，自驾游，参观艺术展；在学校公众号上开辟“节气食育”专栏传播饮食文化；每年参加志愿者服务，献一次血；带领团队为过生日的老师送贺卡，手写祝福语字迹清秀，意味隽永；学校有大型活动时，总能把“五星级餐饮服务”安排得妥妥帖帖......她是谁？她不是学校领导干部，也不是骨干教师，她是学校餐厅的一名服务员，高姐。

其实，“高姐”也是一名教师，她所教的那门课叫“积极生活”，开设这门课的学校叫苏州科技城实验小学。“好好生活，就是教育”是学校曾经的教育主张。

“高姐”出生书香家庭，考上了大学，因家庭原因未去报到。后来人生又连遭不幸，但她依然喜爱读书，勤勉工作，寻找更自由的生活。学校食堂，也因她而成为了一个特别的人生课堂。

细节三 ：好的食堂，是一个激发人性善意的教育场

“优秀的企业，做着做着就成了教育场。”

上个月，有幸到苏州固锝电子公司参加内训活动。中午，公司邀我们到员工餐厅用餐。没想到，他们的餐厅管理更像一所学校餐厅：餐桌上、取餐口不提供餐巾纸，但每张桌子左上角统一放一块擦桌子的蓝色毛巾；饭和菜每人仅使用一只不锈钢碗；在餐具回收处，分为“零厨余”与“厨余”。

更令人惊讶的是，餐厅提供的是素餐，三十多年一直如此，但品种不少，味道不错，全员免费。陪同的杨经理说，食材都是专供的有机产品，价格不低。我问一位年轻员工，能接受素食吗？他说一开始有点不适应，几天后就觉得“别有味道”了。

这家公司有许多独特的文化，比如提前为全体员工备好了三年的薪水，承诺“永不裁员”，为了保证公司的健康运行，量入为出，不借贷经营；为了让员工的作息回归自然，全面取消了夜班项目；每一年，从董事长到清洁工都要脱产学习至少一周......

优秀的企业都注重激发人的潜能与善意，做着做着就成了一个“教育场”，一所好学校。而许多学校，关注标准化、行政执行力，管着管着，管成了一个传统工厂或官僚化机构。

细节四：好的食堂，培养人的规则意识

“餐厅里的事，我只能由她。”

曾经有幸去到堪称“世界著名”的罗素中学考察，那天，上午参观交流结束时，校长热情地邀请我们前往学校餐厅共进午餐，说是早就列入接待安排的。

谁知，当我们兴冲冲地跟随校长走进食堂时，一位矮胖的中年女服务员耸了耸肩，摊开双手，用面带歉意的微笑告知校长：“您预订的用餐时间已经过去，食堂已经结束服务，我连餐具也差不多收拾干净了。”

这种事情让我们这些中国校长有点不可思议，担心校长发飙，可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，回头无奈地对我们说：“实在抱歉，餐厅里的事情我只能由她。”我们回到会议室，校长安排人找来了一些饼干、面包，就这样将就了一顿。

这次经历特别难忘，不是因为没吃到饭，而是上了一堂课：当一所学校每个人都能“目中无校长”地按照规则做事，做好该做的事情，这所学校就具备了独立的“校格”，值得让人尊敬。

细节五：好的食堂，让教育变得更有“人情味”和“烟火气”

“不要浪费，不够吃可以添，保证吃饱吃好！”

很多学校的餐厅喜欢在墙壁、柱子上布置各种标语，提示学生要节约，“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”这两句是标配，而“珍惜粮食”“拒绝浪费”“光盘行动”等口号也随处可见。

如果在这样一种无聊、乏味、毫无美感的标语口号包围下用餐，学生真的能受到德育熏陶吗？恐怕反而会搞得食欲不振吧，这算不算是一种“环境污染”呢？

试想，你在家中饭厅抬头看见墙面上的“粒粒皆辛苦”，低头读到桌面上的“珍惜粮食光荣，浪费粮食可耻”，一日三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？

学生到餐厅来干什么的？当然是来吃饭的，首先要“吃饱”，其次是“吃好”，最后才应该是“吃了”。曾经到江西萍乡实验学校参加活动，学校餐厅硬件环境算不上高端，但师生对伙食的满意度高。我特意到学生窗口打饭菜体验，看到了一句特别大、特别直白的提醒语——“不要浪费，不够吃可以添加，保证吃饱吃好！”形式虽不美观，内容却很真诚。

标语，不是不可以有，但要适量，要么能温暖人心，要么能让人有所启迪。

细节六：好的食堂，也可以是一个“饮食文化馆”

“御膳堂也是与善堂。”

判断一所学校食堂饭菜质量好坏，最直接的标准是：连吃多少顿不倒胃口？

我曾在温州翔宇中学工作一年半，算来一日三餐用过有近千次，很少约着去校外打牙祭。学校教师职工五、六千人，建校十多年来，对伙食的满意度一直都很高。

他们的食堂名叫“屿山堂”，取自当地一地名，谐音“御膳堂”，“与善堂”，暗合了“视客户为上帝”的理念。从它的管理来看，这个谐音也是蛮合的。

“屿山堂”采用的是4D管理模式，强调“整理、责任、培训、执行”，每天都要推出20多个菜品，安全、多样、美味。还有一些暖心举措，如为行动不便或身体不适的师生提供“爱心送餐”服务，还会额外加一个菜。

他们还把学校的博物馆群特色借鉴过来——

每月一次“校园饮食文化节”，让大家品尝各种菜系；举办“习礼仪、品西餐、飙英语”饮食主题节，对齐学校“和整个世界站在一起”的理念；组织“屿山堂4D餐厅约你来看”的开放日活动，邀请学生代表参观后厨；中央室内天井常设各类艺术展，营造一个兼具美食与美学的独特空间......

细节七：好的食堂，培养孩子的自主管理能力

“相信孩子们可以好好吃饭。”

去年底，陪几位校长朋友参访昆山亭林小学。路过餐厅，一位校长瞥见里面的就餐情形似乎有点不同，就提出进去看看。

进入餐厅，只见每桌都有几位值日学生打饭、分菜、舀汤，动作很是娴熟，其余孩子或站或坐等候用餐，秩序井然。没有服务员，几位值班教师在走道来回巡视。

许建武校长介绍说，这些都是一年级的小朋友。他们入学第一周，二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会教他们分组用餐，一个月下来就习惯了。学生用餐秩序，学校不需多费神。

几位校长对此很是赞赏，并说他们也有过类似想法，担心小朋友年龄还小做不了，也生怕汤太烫，不安全，从未真正尝试过。

然而，昆山亭林小学早已习以为常，上一任的储昌楼校长十多年就开始践行新教育实验，相信孩子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好好吃饭。“吃好饭”也是学校践行新教育行动“每月一事”中的常规项目。

细节八：好的食堂，让孩子们看见他人，分享自己

“慢一点，让孩子们交流展示一下。”

我们常常与家人、同事在边吃边聊中享受放松惬意的时光。在成人的社交语境中，“一起吃个饭”，往往是借吃饭大家轻松地聊个天谈个事。

由此及彼，学校就不应让餐厅变成被告诫“不要讲话”“不要逗留”的餐厅。相反，应该营造一种宽松的环境，让学生能在用餐时自由轻声交流；用餐后，有一点时间围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八卦。

学校，首先应该是师生一起过真实、正常生活的地方。

作为校内唯一的一个大流量、高频次汇聚学生的地方，餐厅还可以是师生非正式场合才艺展示的场所。如果每天有几位学生面对流动的观众进行才艺展示，一年下来，每一个学生都有至少一次的表演机会。

学校要为学生多搭建自由展示的舞台，少设置比拼的擂台。上图是苏州新教育学校带着人文气息的“多功能餐厅”。

细节九：好的食堂，是孩子们实践与学习的平台

“我们被利用了。”

在美国康涅狄克州一所高中考察时，校长告诉我们，将会在一个特别的餐厅享用一顿别具一格的午餐。

到了中午，校长领着我们走进一间教室。教室中央的桌子上铺着翠绿的台布，摆放着银光闪闪的餐具。餐具前方，餐巾折花和精致的名牌更增添了隆重的氛围。

那边学校的午餐通常比较简单，往往一个面包或三明治就打发了，因此我们对这次突如其来的五星级待遇有些不解。校长微笑着说，这是学校“餐厅社团”的学生第一次代表学校来招待来宾，也是学校首次“购买”他们的服务。他建议我们给学生一点鼓励。

说实话，那顿午餐的味道只能算“尚可”，但我们自然是要翘着大拇指说“very good”的，学生们也很高兴。回想起来，与其说受到了特别招待，不如说被巧妙地“利用”了。在学校眼中，我们这些远渡重洋的来访者，无疑是一种难得的课程资源。不过，我们很愿意，也觉得很有价值。

细节十：好的食堂，能够助力学校课程的研发落地

"如何吃，也可以是一门科学课程。"

最近，徐州新教育学校餐厅受到了江苏省官方媒体的表扬。去年学校更新了运营模式，聘请了优秀的专业人员驻校指导，师生用餐的满意度有了提高。

他们还对接江南大学“食品科学与资源挖掘全国重点实验室”专家资源，共同开发出了“科·学·家”跨学科融合食育系列课程，看看这些题目：

《假如舌头骗了你》《面、糖、油的100种玩法》《不养猪也能吃到五花肉》《消化系统的“干饭”日记》《我能做自己的营养师》《我也能做外婆的营养师》……

这些有趣的课程，把科研领域的前沿知识与真实操作，与各学科课程融合，寓教于“食”，帮助学生建立“大食物观”和“大科学观”。

梁文道说：“学校午餐也是教育的一部分。”学校食堂藏着教育的温度和情怀，理想和远方。好好吃饭，好好生活，好好学习，应是学校食堂的永恒主题。

（作者：邱华国）